时间象流水,一刻不息地流淌着,冲刷着我们的记忆,但有些东西是无法磨去的,甚至随着时间的推移,反而更加清晰,那些尘封往事,象胎记一样镌刻在我们一代代人的脑子里……
父亲是1935年出生,永吉人。吉林读书,长春工作,家乡带来的妻子、长春安家落户。
我是1962年出生,长春生、长春长、长春读大学、长春参加工作、长春娶妻生子、长春安家落户。
我的女儿,1996年出生,长春生,正在读初中。
“好吃的”的概念
父亲生前最怕挨饿,我的记忆里,到他嘴里的东西好象什么都好吃。他小时侯乡下日子苦,家里尽管是种粮大户,日子也是很紧巴,绝不会有零钱买零食,唯一欣慰的是勉强可以上学读书。村子附近没有学校,读书要到十多里以外的镇上去,那里有唯一的一所小学校,条件极差。据母亲讲,父亲每天要往返30多里,一出去就是一天。书包是一个旧的包裹皮,午饭就是一个饭团,有时候饭团也吃不上。在家要伺候瘫痪的奶奶,一切停当后,才能在油灯下学习,可是最终父亲以全优成绩中学毕业。毕业那天,天降大雨,十多里的山路,赶回家父亲已是浑身湿透。可是呈现给奶奶的毕业证却干干爽爽,原来父亲把它小心地夹在了腋下,得到什么奖赏不得而知。父亲后来考上了师范院校,毕业做了中学数学老师,直到去世。课教的好,桃李满天下。
我小的时候,最喜欢吃面包、香肠、水果罐头,那香味、那诱惑力简直是抵挡不住的。但是,那个时候,人们工资水平低,也没有那么多东西可以敞开供应,所以平时是根本吃不到这些“好吃的”的东西的。除了生病,学校开运动会,我甚至盼望自己生病,那样就可以吃到面包香肠和水果罐头啦。所以我发誓:等我挣了钱,一定买两个大面包、两大根香肠,我吃个够!我的学习一直很好,妈妈唯一奖励过我的一次是,一双我盼望已久的兰色“自由鞋”。
女儿绝少提到她小时侯的事,也许没到回忆的年龄?!记得女儿几岁的时侯不愿意吃饭,而我食欲旺盛,有一次她甚至嫉妒地冲我喊了起来:你怎么吃得那么香?!我吃的怎么不香?!我说,因为你爹我小时侯的愿望都实现啦!面包、香肠我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。而且现在吃什么都比干巴面包可口,所以我吃什么都香。
女儿是不相信的!她这代人对父辈以及爷爷那辈的生活是无法理解的,她们是喝牛奶不香、吃蜂蜜不甜的一代。在她的眼里,什么鸡、鸭、鹅、肉;糕点、面包,水果、糖果、这些东西太普通了,根本不值得一提,没什么可吃的。要说馋什么也不是没有,我发现她馋那个五角钱一小袋的叫做脆骨的小食品!而且几近不可救药的程度,真不可思义!我甚至怀疑,那东西里是不是有什么让人上瘾的东西!
凭票供应
六七十年代,很多东西是凭票供应的。灯下家长一张张地数着手里的购物票,一边对照自己的收入盘算着如何消费这些票。既要保证吃饱,又要添置必要的衣物用具,以便能顺利地度过眼下的一个月,一年……这是我们再熟悉不过的场景了。
在物质极其缺乏的年代,用“票”的范围简直无所不包:小到针线布棉糖果烟酒肉蛋,大到自行车、缝纫机、手表。最挠头的是粮油也不是敞开供应的,每户有一个粮本,每人都有定量标准,粮店按定量供应,决不含糊。几乎家家面临吃饭问题,不够只能自己想办法。我清楚地记得,一个同学家中午是不吃饭的,饿了就吃烀土豆。青包米是好东西,一般是买不到的。也没有卖的,农民舍不得卖,事实上也不允许卖。因为,秋天玉米成熟了,可以提供更多的口粮。我们住在城乡结合部的还好些,毕竟离农民近些。那个时候菜农比工人的日子好过多了。他们有自行车有手表,蔬菜不花钱。由于菜地和我们住宅区很近,所以他们采摘的时候,我们也可以搞些小秋收,拣拾些被他们遗弃的质量差的蔬菜。有些明显是好心的菜农故意给我们这些乖孩子留下的。豆角,菠菜,、茄子、白菜,芹菜,柿子,黄瓜等,他们种什么我们得什么。记得最刺激、最有意思的是遛土豆、地瓜了。因为要在地里翻,所以在准备袋子的同时还要带上镢头和铁锹。得知哪片地要罢园了,人们就涌向那里,有时候甚至是全家出动。在农民没有结束收获之前,地是禁止进入的,人们围在地头上,焦急的等待着,一副急于出征的样子。一旦解禁,人们蜂拥而上,急切地在地里翻动着。可地窜的土豆地瓜,并不在垄台上老实地呆着,所以很多人收获颇丰。人们收获的同时,更收获了喜悦,袋子里带着泥土的半砬呵叽的土豆、地瓜,不仅可以果腹,也大大丰富了人们的饭桌……说实话那热火朝天的场面至今让我不能忘怀。冬天是最难熬的,整天的白菜土豆窝头高粱米让人吃了倒胃。除了淹酸菜外,为了生活人们想出了很多办法,最有创意的是淹制咸菜。芥菜疙瘩雪里蕻是必须的了,但那要花钱。不花钱的呢?人们眼睛盯上了地里的废弃物:开始是萝卜缨子,芥菜缨子,地瓜秧子,茄子腿,后来连白菜、大头菜根的嫩芯都抠出来吃了,不过真的很好吃。看来“世上无难事,只要有心人!”真是不假。我们的童年是清贫的,没有玩具、没有水果,一年一件新衣服,少儿读物也很少……可是我们绝不缺少快乐与幸福。没有玩具我们自己做:用木头,用黄泥,用废纸……这也锻炼了我们,使我们心灵手巧;没有水果,我们一样嘴不闲着:大萝卜、西红柿、胡萝卜,甚至野地里的天天,毛毛果都是我们的水果;我们会摸鱼、捉青蛙、踩蛤蜊、打乌米、掏家雀烤着吃,那可是我们最好的美味,现在的孩子温室里长大的,不仅缺乏野外生存能力训练,也无法体验那种沉湎于大自然的快乐。记得有一次我们烧麻籽吃,我们拢起一堆柴草,把麻枝子架到火上烤。麻籽劈啪作响,香气扑鼻,嚼在嘴里那个香啊,只是后来我们都感觉有点晕,
煤与木柴也是定量供应的,家家都有煤本。借车(主要手推车)去煤场,买完自己拉回来,不用煤场送煤可以省些脚钱。拉回来后,折腾到板棚里储存,用的时候一桶桶拎到家里。大块煤比较贵,为了提高面煤的燃烧率,我们经常要掺一些黄土脱煤坯。
盖棚子不能没有砖,那个时候砖瓦石块都是好东西。人们满世界地找可以使用的建材,甚至抠废弃的地基。后来不知道哪个发明了“嘎次坯”:就是用使用过的电石粉和上炉灰渣子,用铁模子轧制成坯,晒干使用。轧坯是个力气活,要用铁的类似榔头样的东西砸实,自然风干。制好的砖是灰白色的,砌出来的墙很漂亮,不过那砖真的很沉啊。
虽然什么都缺,但人们心态平和,也没有那么多奢望,邻里关系也很好(文革使人们的生活动荡起来,包括邻里关系都变得恶化了,这是后话)。三大件(自行车、手表、缝纫机)和几十条腿(家具腿,就是指家具)是当时很多家庭的奋斗目标。孩子们管不了那么多,只是盼着过年,有一身新衣裳,一小挂鞭炮,吃些糖和瓜子。一切似乎很容易满足。
“读书无用”与“母子间”
1966年到1979年,中学毕业后学生是要“上山下乡”的,就是学生集体到农村插队落户,和农民一样劳动,接受再教育。期间,大批的青年学生走向了农村。受“读书无用论”的影响,在校的绝大多数学生放弃了学习,就等着下乡。实际就是上学也学不到什么,政治运动把人心搞乱了,教材也搞乱了:历史儒法斗争史、生物科学种田、政治批孔老二……那个时候上学、参军、回城当工人是要政审的,唯成分论猖獗。只有“根红苗正”的才能得到推荐,其他只是一个形式。“黑五类”,“臭老九”的子弟是别说上大学深造、当兵,就是返城当工人都不可能。
粉碎“四人帮”,结束了十年浩劫,很多“牛鬼蛇神”得到了彻底平反。1977年恢复高考,他们的孩子和工农子弟一起走进了考场,这标志着理性的回归。1978年,哥哥考上了重点工科大学,家里事先准备的哥哥下乡用的被褥棉衣帽子手套以及棉乌拉(一种胶底的毡子瓤的棉鞋),变成了永久的记忆。1980年,我也考上了大学。和哥哥一样,上学的费用是全免的,无论是学费、书费、住宿,而且绝大多数同学还有助学金,吃饭问题也得到了解决。也就是说:我们基本上是一个钱没花就完成了大学教育。我想政府当时一定是了解我们的生活处境的,没有国家与政府的好政策和救助,我们中的绝大多数人是根本读不起大学的。恢复教育、培养人才,国家与政府尽了最大的努力。
文革阻碍了国家的建设进程,也耽误了整整一代人。此时,国民经济几近崩溃的边缘,拨乱反正,百业待兴。连续几届的毕业生,国家都是按专业直接分配到各行各业,为之后的创业,奠定了专业基础。作为一汽集团员工,我直接参与了三次创业,亲眼目睹了一汽伴随着改革开放的脚步,一天天地锐变。我们拼命地工作,浑身的劲使不完,因为我们确信自己就是人才。
党组织思想上关心我们的进步,生活上也尽量照顾我们这些大学生。在房源紧张的情况下,为我们本市结婚的毕业生提供非标房,也叫“母子间”。房子不大,只有10平米左右,但是那种情况下,确实相当不错了。要知道那个时候,很多人还三家分享这十几米呢。记得拿到钥匙的时候,我父亲和我一起看房子,从看见那个楼就说好,直到打开房间,嘴里都是“好”,“不错”。那是一个怎样的好房子呢?这个地方叫四联,是一个大大的院落,里面有四座二层楼,中间由主走廊穿起来,也许因此得名。外墙的红砖,已经酥了,间或有小草从砖缝的隙里伸出头来。楼之间空地上,几道铁丝,挂满了晾晒的衣物,旁边上还被一楼的人家种了些玉米和蔬菜。楼内每层楼都是一条贯穿的走廊,另一侧是一间间的住室,基本差不多大小,11平米左右。走廊溜墙边一趟的炉台,这里就是各家各户的厨房,液化气和煤气炉子都有,剩下不足70公分宽的过道,两个胖子通过要有一个躲进门口。楼里没有上下水,用水要来回拎。做饭的时候最热闹了,小孩子可地窜,嘴里说不清是哪家的饭食。厕所是公用的在一楼,兼做水房,取水作饭、刷碗洗菜都在这里。
在厉经艰苦的父亲眼里,这真是“相当不错了”。那时父亲已经50多岁了,做了几十年的数学老师,而我们家当时才住上58平米的标准房不过一年。此前是24平米左右的一室一厨一厕的房子,我在那里出生;再往前他参加工作的时候,住的是一个偏厦子(实际就是人家山墙外搭建的板棚子),哥哥就是在那里出生的。那个时候我们家就是五口人,而且此后一直就是五口人:送走老的,迎来小的,住房一直是一个困扰的问题。记得我高中的时候,父亲单位建几栋新楼,从地基动工开始,父亲就监理似的天天去看那楼盘,念叨着应该能分上,可是获得的是一次次的失望。我们一直是住别人倒出来的旧房,直到父亲1996年去世,也没有住上新房子,这最终成为父亲一生的遗憾。一年春节,我写了一副对联:去年望今年望年年无望;老的忙少的忙老少白忙。横批:还是无房。可是父亲笑过之后说不好,并没有没有同意挂起。从我记事起,我们家屋子里床就占居70%的面积,直到我上大学前一年1979年,才变成50%。五口之家20多平米,竟然持续整整20年。那时侯我和哥哥晚饭后因为学习,经常要抢桌子。屋子里就一张桌子(兼做饭桌。多了也没有地方摆),所以,占了先的就在屋子里学习,另一个就要在厨房。厨房有个旧课桌,白天放盆子、菜扳子之类,晚上就是我们学习的地方。桌子下面是个鸡笼,赖以改善生活的那几只鸡,晚上就在里面休息。气味怎么样,可想而知!
而我一结婚就有了自己的住房,虽然只有11平米,但是暖气,液化气,不用弄拌子煤,在父亲看来,比他年轻的时候实在是强百倍。我们也是一脸的兴奋和满足,今后我们的期望也只是能混上一个独立单元。
让我们无法想到的是,在父亲故去的十几年中,我们的生活条件得到了大大的改善,我们不仅可以吃饱,而且越来越好,一周才能吃上一顿的大米饭,一个月才能吃上的饺子,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!凭票供应早已成为历史!我们住的也是越来越好,就我而言,1993年我们从“母子间”搬到进了标准房,虽然是插间,但毕竟方便多了。1996年(父亲去世那年),我们得到了一室半57平米的独立单元房,1999年是80平米两室一厅。2005年,我住进了伊通河边一个花园一样的小区里,160米越层住房。宽敞的客厅,宽大的卧室,明亮的书房。家用大小电器一应俱全,还有了自己的私家车。躺在客厅里,就可以观赏到蓝天白云,河上风景。鸡架上的学习、成为了过去,“母子间”成为了历史!
我们生活在画中,我们是城市的风景
由机械化、自动化到数字化、信息化,突飞猛进、日新月异。多年来,在党和各族人民的共同努力下,我们的国家取得了长足的进步,经济在腾飞,物质极大丰富,人民生活水平得到了巨大的提高。我们的城市建筑、街道、园林;我们的穿着、市场、商厦;我们的菜篮子、米袋子、餐桌;我们的教育、卫生、医疗,都足以显现我们今天丰富的物质生活。如今,我们放弃了曾经视若生命的粮本,煤本,各种凭票,没有了细粮粗粮的概念,追求的是营养平衡、精神愉悦;应季水果、时令蔬菜,目不暇接,较真的是绿色环保;孩子的玩具五光十色,讲究的是智力开发,卫生安全;结婚三大件,不断地赋予着新的内涵:由手表、自行车、收音机;到电视、冰箱、音响;到房子、轿车、影视中心(实在无法想象今后会是什么样),这是一个多么巨大的飞跃啊。
“问渠哪得清如许,惟有源头活水来”,曾经肮脏肆虐的伊通河,已经得到了彻底的治理,引松入长工程,使伊通河更加清澈。两岸曾经的棚户区已经成为历史,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片的规模宏大,风格各异的建筑群。贯穿南北的带状风景区里,各类景观公园风景秀美,赛过江南。水榭楼台,清风徐徐,桃红柳绿,鸟语花香。在政府和人民的不断的努力下,长春全方位的城市绿化工程获得显著效果,荷花池、牡丹园,雕塑公园,南湖公园、净月潭公园、劳动公园、城市绿地以及一些新开辟的公园……花园似的城市,百姓的乐园!我们的家乡天更蓝,水更清。在物质极大丰富的同时,我们的精神文明建设,也取得了丰硕的成果,市民的精神面貌焕然一新。“文明城市”、“最富人情味的城市”,这是对我们市民的最大肯定。我们生活在画中,我们也是城市的风景。
每当夜幕降临,伫立窗前向河边远眺,华灯齐放,游人如织,悠扬的乐曲声中,泉水喷涌而起,恰若人间彩虹。此时我常想:如果家父地下有知,必将感慨万千,唏嘘不已!这变化确是做梦也没有想到的啊!
作者系民革一汽集团支部党员 刘宗凯